被冲垮的引桥
“丢人哪！日本鬼子修个桥60年都没事，我们重新搞一个，还没用就垮了！”
记者到徐州后，刚一说要去弘济桥看看，这样的一句抱怨就从开出租车的单师傅嘴中冲口而出。
单师傅所说的“日本鬼子修的桥”就是济众桥，也就是还未通车就出现引桥垮塌的弘济桥的前身。
据史料以及当地人介绍，横跨在黄河古道上的济众桥，为侵华日军1941年修建。济众桥如今所连接的淮海路是徐州最繁华的商业地带，交通量巨大，狭窄的桥身早已不堪使用；此外由于设计原因，济众桥对行洪会形成阻碍，降低了河道的泄洪能力。于是，徐州市政府在2004年将济众桥重建列为市政重点工程，由徐州水利工程设计院设计，徐州市水利局下属的水利工程公司承建，并重新命名为弘济桥。
6月30日，记者来到弘济桥。崭新的赭红色面砖和雕刻精细的栏杆顺着桥北侧延伸到西首后突然被一些铝板遮掩起来，那就是垮桥处。坍塌部分和北侧河岸已被围了起来，沉陷的引桥也被大幅的挡雨布遮了个严严实实。桥下，两台挖掘机在河边忙着将破碎的石块挖出运走，一台巨大的吊车停在弘济桥桥面上，正在吊运加固引桥的钢条。
包工头李建保目睹了弘济桥引桥的垮塌。
6月27日早上7点左右，当时正在为弘济桥通车剪彩做最后的工程收尾工作。一部挖掘机挖开了上游距桥十米处为建桥而修的围堰。积累了多日的河水倾泄而下，很快就把围堰冲开一个很宽的口子。中午12点的时候，工人突然发现西首引桥出现裂缝，下午1点左右，引桥北侧的一半倾斜着沉入了河道，在弘济桥桥面上，留下了一个1米多宽的大口子。
弘济桥的垮塌让徐州人感觉有点抬不起头来。陆大爷是个退休工人，听说弘济桥要通车了，这段时间每天都要来河边看看。
“我就等着看剪彩呢，没想到(前天)中午就听见桥出事了。”
悄无声息的通车
因为垮桥，这样一座重要新桥的落成缺失了最后的一项仪式。
30日，包工头李建保指挥工人在引桥下扎一个新的围堰，“把水抽干了才能开始修桥”。他只负责围堰，修桥是归别的施工队负责。
就在李建保指挥工人扎起围堰的当天早上，一位把车停在河岸边的司机突然发现弘济桥施工禁行的标志没有了，于是，当第一辆车尝试着穿过弘济桥后，随后就有了第二辆、第三辆……
“也没看见剪彩啊彩旗啊啥的，就是突然通车了。”河边正在观看施工的一名中年男子说，彩带什么的垮桥前些天曾经是看见过的。
弘济桥建设管理处可是闲不下来。管理处办公室在河东岸新纪元大酒店的11楼，徐州市水利局副局长、弘济桥项目负责人代表朱开蒙和他的下属，弘济桥建管处工程科科长于玉满在办公桌上摊开一大堆图纸和资料，竭力想证明弘济桥现在通车是安全的。
工程科长于玉满解释说，主桥共打桩32根，扎根岩石平均2.1米，垮塌的引桥设计为挡土墙，与主桥底板分离，而且是在伸缩缝处整体倾斜，不影响通车安全。
朱开蒙特别说明，这些结论都是专家组的，是可靠的。但朱开蒙拒绝透露专家组成员。一再追问之下，朱开蒙才说，专家组是徐州市政府从水利、市政、交通等部门抽调组成的，具体情况不清楚。
但几个小时后在建管处的另一间办公室内，一名城管处普通工作人员却告诉记者，专家组是6月28日上午由市水利局召集组成的，成员共有4名。专家们在受命之后立即找建管处、水利工程公司的相关负责人了解了情况，之后到现场进行了勘测。4名专家从接到任务，到得出结论，总共花了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最终认定弘济桥不存在质量问题，引桥垮塌属意外事故。“至于具体姓名职务情况，你可以去问朱局长他们嘛。”这名工作人员最后说。
第二天，6月29日，在徐州市政府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徐州市政府副秘书长杨军向新闻界宣布，弘济桥按原定计划通车。
出于对本行业的关心，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桥梁设计分院总工程师郭文复这几天来一直关注徐州弘济桥事故。在听完专家组对弘济桥的检测认定后，他只是说，对事故桥梁的检测，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郭总工程师介绍，如果一座桥梁出现垮塌事故，必须由有关方面按程序对桥梁进行严格检测。检测又分为分析设计和检测施工两部分。首先由有桥梁设计单位相等或以上资质的设计单位对设计图纸重新进行结构计算，计算完毕，出具分析证明；然后由专门检测单位对桥梁施工的每个环节进行测量和检验，同时还要检查监理单位的监理情况，完毕后同样出具证明。这么快就检测完毕并宣布通车，确实比较少见。
一次“意外”
弘济桥建管处许多负责人将垮桥归于意外。抵御50年一遇洪水的设计，怎么这点水就垮了？“意外”两字实在难以让人满意。
徐州市政府副秘书长杨军在6月2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在27日弘济桥上游围堰拆坝放水过程中，因围堰上下游水位高差达2米，使急泻而下的水流流速达到2米／秒，而弘济桥引桥挡土墙设计行洪能力为0.5米／秒。水流对挡土墙底部形成较大冲击，水流冲刷导致西侧挡土墙基础移动，引起引桥部分倾斜。
但同济大学的熟文复总工程师并不这样认为。他说，工程最后开堰放水这道程序一般是必须的，也是有危险性的，从设计开始，各种情况就必须考虑到，放水时的施工也要做相应处理，“没有预料到”是不允许的。
河边围观施工的一名老人在了解了有关方面的“意外”解释后也发表了他的看法，他认为，弘济桥建管处的办公室就在河对岸的楼上，从窗子里就能看到桥的施工状况，至少在“意外”发生后，建管处的人应该立即拿出办法，而不是看着引桥垮掉。
对此，建管处的工作人员们没有解释引桥垮塌的那个上午，他们在哪里，在干些什么。
弘济桥施工与监理单位之间的关系，也是外界关注的焦点。施工单位为徐州市水利工程公司，监理单位为徐州市水利监理部，两家单位同为徐州市水利局下属单位。
施工单位负责人和监理单位负责人同为弘济桥项目负责人、徐州市水利局副局长朱开蒙的下属。对此，朱开蒙解释，这是“举贤不避亲”。
据介绍，弘济桥项目依法进行了工程招投标，共有包括徐州、盐城、安徽、河南四地13家企业投标，最后由评标委员会的8位专家认定徐州市水利工程公司中标。
当然，朱开蒙也承认，评标委员会的8位专家中有6名来自江苏省水利厅。
但对于监理单位的招投标情况，建管处的负责人们却不愿多言。办公室内的总监代表贾广芝甚至不愿承认自己的监理身份，并拒绝接受采访。建管处的一位工作人员说，贾广芝本已退休，是被建管处返聘担任总监代表的。
针对外界的质疑，徐州市政府表示，将对弘济桥工程进行全过程调查，存在问题的，要追究相关单位、相关责任人的责任。但至今，徐州市没有相关方面调查的情况披露。
截稿时，传出国家建设部水利部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已于6月30日前后秘密进驻徐州，调查弘济桥事故的消息。目前，联合调查组已初步发现，弘济桥的设计存在问题，引桥部分的地基下挖深度不够。调查还在继续深入进行中。
调查组的初步结论，也许能回答陆大爷的疑问。“怎么就垮了呢？”陆大爷也提到了“日本鬼子”修的济众桥，“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要在上面走几趟，没听说出过事啊！”
这里是当年台儿庄大捷之地，人们对日本人留下的这座桥始终难以释怀。记者离开弘济桥的时候，看见桥西首引桥栏杆上，用金字铭刻的一篇弘济桥重建记。篇中着重提到了弘济桥前身为侵华日军所修，如今重建，“以雪前耻”。
摘自：南方周末 2004-07-08 15:48: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