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到来的艺术,艺术家今天手头上的工作,仍无法代表,它是每一个人未来命运的可能进程。德国社会学家尼古拉斯·卢曼和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都认为,当代社会中的“艺术”,将是这样一个个人命运的弹道或射程。“艺术”之外,另外还有三个主体命运通道。一是政治:做抗议者,被关押,从此将政治当作事业。二是爱情:女生私奔或结婚了,或者男生结婚或跟老婆吵翻,拎包离家的当儿,命运就当当响了。再一个就是科学:工科生平时全是技术程序训练,有一天跟导师、同事产生重大观念冲突,闹翻,这时,“科学”成为命运。
大学毕业了,你仍要做艺术,却要交房租,几个月下来,走投无路了,父母说看你还再搞,再搞对你不客气。这时,你有命运了。如仍声称你是艺术家,那就悲怆了,你的命运就有了方向。
做艺术所以与做政治、谈恋爱和搞科学,是同一类事儿。说说很轻松,但我们这已把“艺术”的原义彻底改变。这里的“艺术”,不再是画框里冒出来的氤氲,而是一条道路或轨迹了,每一个人都可选择它。
出名的艺术家,也有待走上它,就像年轻人仍有一场恋爱要去谈,著名艺术家也是,手头的,总还不算真爱。还有新的“艺术”,他还未上手,目前手上的事儿,还用不光他的精力。将要到来的艺术,一定还不在著名艺术家手里。让著名艺术家也觉得很来劲的艺术,仍由待到来。
这将要到来的新艺术,将如何被“引领”,来发生?弗里兹艺术博览会,或一个城市宣传项目式的国际双年展里,将会有艺术发生?这种发生将会牵动艺术界的集体观察眼光?哲学家朗西埃说,也许,也只有在那样噪杂的地方,艺术才会发生了:很热闹,什么买卖都做,很多人过来打酱油,一百个人来打酱油,还没发生什么,但第101个打酱油的人的到来,却突然像油锅被炸开了,触发了艺术事件。新艺术将那样地到来。很多东西一汇聚,有名、有权、有钱的艺术家不来带领,那艺术也将发生。
新艺术发生了,“新”冒出。这个“新”,不是原创,而是在事件的发生中冒出。我们平时说的创“新”之“新”,只是差异;要不同,其实很容易,多元了,再进一步多元,就分离出像各服装品牌每季推出的“新”。艺术家要的“新”,实际上不是这个。是什么?是“活”和“在场”,把作品搞活,活了,在展览状态下被激活,“新”才冒出。“新”是活,是在场。“新”不是在画框里冒出,而是在展示空间、艺术装置里,与人流接触,激活了那个诸众之后才发生。在现实中,它发生于诸众的新的汇聚中,发生于广场。
广场上,作品造成了两个观众之间的感性冲突。两个人看完同一幅画,感性上产生矛盾,摆平后,两个人之间实现新的感性分配,这是“新”产生的过程。诗人马拉美说,艺术作品是道具,在共同体内造成感性或审美的分歧,重新拉平,实现新的感性分享之后,“新”才冒出。艺术的展示空间里,作品吸引了两百个观众,那相当于正在到来的人民的种子,凝聚了他们,使他们凝聚在一起,活了,在场了,他们“新”了。在一个作品前,是一个小广场,两百个观众被激活,到场。
将要到来的艺术,将由正在到来的主体、广场里正发生的一切来引领。中国的事情定不下来,全球秩序也仍不算数,而全球秩序敲不定,中国这个大户的位置也没法定。以当代艺术为范本的思想·广场,是我们现在非常需要的缓冲。我们还未有明确的政治目标,未来的主角也还未到场,我们需要一个广场,让我们自己能现身,能待命。现在所有的艺术行动,都必须把这个思想·广场框算在内。而当代艺术,仍只是那一将要到来的艺术的潜伏(此文据作者在“三联-UCCA的思想·广场”活动上的发言提炼而成)。(文/陆兴华 同济大学 哲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