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在云南住了几天。到了昆明,直奔现在的云南师大、当年的国立西南联大,准备发思古之幽情。到了这个曾经被称为“民主堡垒”的地方,发现西南联大的历史几乎被简化成“一二·一”运动史。著名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隐身于一个角落,不足为外人道也。极尽哀荣的西南联大杰出校友,除了“一二·一”运动中遇难的两位学生,就是一些核弹、航空专家,文科教授中只有闻一多、李公朴两位先生,被反复提及。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校门口刻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教授名录的石碑,那些熟悉的名字不偏不倚。
当然,没有必要将西南联大神话,也没有必要神话民国。钟岩苑先生在《究竟是谁的西南联大?》(《南都周刊》2010年8月23日)里,批评《联大八年》(新星出版社,2010年6月)编辑粗陋”,缺乏必要的背景介绍,同时指出这本书“以偏概全”,“记录了西南联大左翼学生的八年,但没有记录普通学生以及右翼学生的八年”,文章最后批评了把“怀旧”当神话的倾向。这种批评性的书评,现在很少看到,我总觉得多多益善。被批评者不必生气,一本书有人认真读过并且写下读后的感受,是件幸福的事情。如果有不同意见,接着撰文反驳,你来我往,其乐也融融。
离开云南师大,取道云南大学去翠湖,偶遇会泽院,这是20世纪20年代东陆大学的校址,在唐继尧先生的主持下建立。会泽院和咫尺之遥的熊庆来、李广田故居,在傍晚的阳光下迎风而立。虽然刚刚说过不必神话民国,但是民国的风物常常别有一番气象,或许不是民国太“神话”,而是今日太“魔幻”。
到了一座城市,免不了要寻访书店。用手机上网搜索了一下,立即看到麦田书店,再查看一下地址,就在附近,于是摸索过去。书店很小,似乎比大学的寝室还要小,密密摆放着书架,人在里面勉强转身。寻访书店,我的主要目的不是买书,而是感受这座城市的文化。但是到了这些独立书店,我又总是要买些书,尽管明知道这些书在上海不难找到,不必千里迢迢地运回,但是不如此,无法表达我对独立书店的精神认同。挑了几种,其中有赵萝蕤先生翻译的《草叶集》(重庆出版社,2007年),这个译本1991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曾经出版,属于著名的“网格本”,现在很难找到,幸好重庆出版社再版。
谈到书店,在豆瓣上看到一则消息,位于华东师范大学的大夏书店,被校方勒令撤出校园。据说是因为销售台版史景迁的著作,又据说书店并未公开销售,有同志主动询问,店家拿出,被钓鱼。都是“据说”,迄今没有看到公开报道,但是书店即将关闭,得到网友证实。在网上看到华东师大师生致信校长,情真意切,希望能让书店继续生存。大学之大,难道容不下一家书店?这种消息总是让人黯然神伤。
谢朝平先生以《火花》增刊的方式自费出版《大迁徙》,增刊没有及时报批,这是瑕疵,但陕西渭南警方以人口普查为名,跨省抓捕,这就不是瑕疵,而是巨大的错误了。同样,如果书店销售台版史景迁,是程序上的瑕疵,因此让书店关门,就是错上加错。
文化部部长蔡武先生,抵达台北访问,一出机场就直奔胡适故居,此外还参观了钱穆故居,他对两位先生充满敬意,并且表示钱穆全集将由九州出版社在大陆出版,是“传统文化的一件盛事”。据悉,钱穆全集将一字不改。对胡适和钱穆有所了解的朋友都会知道,两位先生的文章中敏感词出现的频率,远甚于史景迁。既然胡适全集和钱穆全集都可以在大陆出版,对于台版史景迁的著作,又何必那么草木皆兵呢?
周保松先生的《自由人的平等政治》(三联书店,2010年6月),有一篇跋《行于所当行——我的哲学之路》。他回忆在香港中大读书期间,曾经策划几次论坛,一次是邀请香港三大政党党魁和一位名嘴,讨论政治人物的道德操守,近千同学参加,从黄昏到天黑,挑灯夜辩。大学里有各种读书小组可以参加,他还参与学生报纸,报纸不仅发表对大学校园的看法,还关注香港、珠三角乃至全球的问题。作者笔下的大学生活,对于今日内地的大学生来说,恍如隔世。
周保松还著有《相遇》(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8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在内地出版。承蒙作者赠送,得以先睹为快。《自由人的平等政治》是一本学术著作,读者以政治哲学的爱好者为主,《相遇》是一本随笔集,适合每一位具有反思意识的大学生。书中收录了他和老师的对话,和学生的通信,还有一些随笔。看到这些,同样作为大学教师的我,自愧弗如。抛开体制性的因素,作者给同学写信交流,常常数千字,虽然我跟同学的交流不算少,但是常常以聊天为主,很少付诸笔墨。周保松指出,香港中大最重要的传统,是批判精神和社会关怀。我想,这也应是所有大学的精神。不过,实践了这种精神的大学屈指可数。所以,我们才会那么缅怀西南联大。
(作者系文化学者,现供职于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