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联在两德统一过程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德国政府心知肚明，基本上也是心存感激的，所以在柏林墙倒塌后的25年时间里，德国积极发展对俄罗斯关系，从施罗德到默克尔，均与俄罗斯国家领导人保持了畅通对话甚至个人友谊。由于担心触及俄罗斯的底线导致冲突升级，德国政府一直不赞同乌克兰加入北约和欧盟的前景。2008年，曾有部分北约成员国邀请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开始加入北约的谈判，正是在德国的敦促下，2008年4月举行的北约布达佩斯峰会拒绝了这两个苏维埃共和国加入北约的申请。
　　乌克兰危机的持续发酵促使德国重新调整对俄罗斯的关系。与俄罗斯良好的合作基础以及西方阵营的固有立场使得德国始终采取双重战略，即经济制裁与外交解决并举。一方面，从乌克兰冲突一开始，默克尔政府就坚持强调采用外交和平手段，针对俄罗斯的制裁举措能拖则拖，始终希望在普京放弃破坏乌克兰东部局势稳定的前提下将其拉回谈判桌前，也没有其他哪位欧洲领导人像默克尔那样与普京保持频繁的直接对话；另一方面，随着冲突的升级，德国加入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对俄政策的基调明显趋于强硬，多次言辞激烈地公开抨击莫斯科，包括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的二十国峰会上加入西方政要“围攻”普京的行列。
　　在2015新年致辞中，默克尔总理开篇就提及俄罗斯与乌克兰危机，其内容充分体现了德国政府目前对俄罗斯政策的两个基本立场：其一，俄罗斯侵犯乌克兰领土完整的行为影响到国际法保障的民族自决权利，必须予以制裁；其二，不可能将俄罗斯排除在欧洲之外，建构欧洲安全秩序离开俄罗斯无从谈起，必须与之保持长期合作与对话。
　　德国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国内民意基础
　　默克尔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不断调整变化，其背后的驱动力量来自国内对俄罗斯政策不同意见的激烈交锋。国内意见的分化导致默克尔政府对俄罗斯的政策陷入两难，从而表现出摇摆和双重战略。
　　德国国内缓和对俄关系的声音一直不断，这种声音认为必须正视俄罗斯的地缘战略利益，考虑和理解其战略安全诉求。很多人担心矛盾激化会带来消极影响，主张只要能实现东乌克兰停火，就应逐渐放宽对俄制裁。2014年12月5日，德国60多位政界、宗教界、文艺界、媒体界、科学界社会名人，包括前总统、前副议长、前总理等，在《时代周报》发表题为《在欧洲再次爆发战争？请不要以我们的名义》的联名公开信，警告不能与俄罗斯开战，呼吁政府、议院以及媒体实施新的欧洲缓和政策以及新的对俄罗斯政策，与俄罗斯进行对话。文中指出，在冷战结束之后，西方不断向东欧扩张，但没有与此同时相应深化与俄罗斯的合作，这一发展引发了俄罗斯对于安全的担忧。
　　这封联名信引起了德国学界应对危机和挑战的持久争论。作为对联名信的回应，2014年12月11日，100多位东欧问题专家在《德国与国际政治》杂志针锋相对地发声抗议称“俄罗斯在顿涅茨盆地发动‘混合战争’”。他们认为，多数签署联名信的人对于后苏联时代东欧和俄罗斯的发展缺乏深入了解，被所谓乌克兰排挤俄罗斯少数民族及其语言政策的报道所蒙蔽。这些反俄势力进行批判的基本出发点是俄罗斯对于克里米亚的侵略和对乌克兰东部干涉领土完整的行为。这些东欧问题专家认为，德国的东欧政策应当从乌克兰、格鲁吉亚和摩尔多瓦领土被侵略的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
　　此外，乌克兰问题上的强硬派还敦促德国政府对俄罗斯进一步施压，支持欧盟继续对俄罗斯进行制裁。在他们看来，与将苏联解体称为“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的普京之间不存在平等对话的基础，默克尔虽然号称是与普京通话时间最多的政要，但其对俄政策却收效甚微。
　　民意调查也是政府决策的重要依据。2014年12月初的一项名为“德国趋势”的调查，调查了德国民众对于政府对俄罗斯政策的态度，超过半数的人认为制裁原则上是正确的，更多人支持德国采取了比之前更为严厉的对俄政策基调。但是德国人也日益理解俄罗斯受到西方威胁的心理，越来越多人反对北约在解决乌克兰冲突中承担更大责任，只有1/4左右的德国人希望乌克兰加入北约。德国人主要担心的是，如果北约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角色进一步加强，会使得西方与俄罗斯之间更为对立。
　　经济制裁的双刃剑与对俄罗斯政策
　　西方各国之前加大了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力度，主要希望借此对俄罗斯政府，包括俄罗斯的中产阶层施加经济压力，甚至考虑到俄罗斯政府也许会在制裁压力下倒台。不过欧盟与美国在制裁手段上还是表现出了极大差异：美国希望明显加大制裁力度，而欧盟决定将新的制裁措施仅限于克里米亚。之所以如此，主要是考虑到如果制裁力度过大会伤及欧盟自身，这不仅会伤害与俄罗斯有经贸往来的行业，而且可能给德国和欧盟各国银行带来总共上千亿欧元的损失。当然，欧盟对俄制裁措施给俄罗斯带来的惨重经济损失远远超过了给欧洲带来的影响，但是，俄罗斯经济的崩溃也会严重波及德国乃至欧洲经济。截至2014年6月30日，俄罗斯外债接近1730亿欧元，其中1280亿欧元是向欧洲各个银行的借贷：德国各大银行向俄罗斯发放的借贷共计133亿欧元，法国各大银行持有的俄罗斯债券甚至高达370亿欧元。
　　德国是与俄罗斯经济联系最为密切的欧元区国家，目前俄罗斯经济的滑坡直接波及德国机械装备、医药、汽车等与俄罗斯往来密切的行业，而且汇率和油价的大幅滑坡不仅重创俄罗斯经济，也累及德国企业，尤其是与俄罗斯有着重要商业往来的德国企业股票行情在德国股市中剧烈振荡。
　　经济学家目前已经不排除俄罗斯会有国家破产的可能性，俄罗斯危机恶化对于德国及欧盟风险巨大，一旦俄罗斯国家破产，将会累及欧洲经济滑向危机边缘。正因如此，目前奥巴马总统也宣布暂停进一步的制裁措施。欧盟委员会圈内人士表示，没人有兴趣看到俄罗斯经济跌入大萧条。德国—乌克兰议员小组组长维尔曼（Karl-Georg Wellmann）2014年12月17日在德国《商报》表示：“如果需要，会很快将制裁倒回去。”
　　鉴于此，德国和欧盟目前原则上已经不再排除调整制裁路线的可能，但如果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为了挽救俄罗斯经济，而是挽回自身经济的损失，同时避免与俄罗斯冲突升级导致战争风险增大，危及欧洲大陆的和平。目前，默克尔政府重拾1990年35个欧安组织国家签署的、以互信原则和平等伙伴关系为基础的《新欧洲巴黎宪章》，要求俄罗斯政府重返这一宪章，与西方进行对话，化解乌克兰危机。尽管与普京之间在价值观和历史认知上的鸿沟难以逾越，现实的需要还是会令理性的德国人不断寻求危机的斡旋与最终解决。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问题研究所）
　　http://intl.cssn.cn/hqxx/201501/t20150115_147974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