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走了。
李国豪先生的送别会,肃穆而温馨。一行行送别的人群,向覆盖着党旗的李先生,献上一朵朵洁白康乃馨。遗像两旁,一幅挽联叙说着老人一生的不凡:“矢志桥梁,化天堑为通途,成一代宗师;心系教育,沐桃李以春风,立千秋典范。”
走过九十一年,走过风雨,走过辉煌。老人留下一座座雄浑的大桥,一篇篇大师的风采,一段段感人的大爱……
走近大师,人们的心为之撼动。
梦想:在长江上造最好的桥
李先生一生执着钻研,动力来自一颗炽热的报国心。为了报国,他在食宿费没着落的情况下,毅然坐上了赴德留学的轮船;为了报国,他努力学习,博士论文轰动国际桥梁工程界,赢得“悬索桥李”美誉;为了报国,战争一结束,他就想方设法第一时间回国研究。
李国豪曾对学生说:“我一生梦寐以求的,就是在祖国的长江大河上建造中国跨度最大的悬索桥。”虎门大桥、南浦大桥规划建造之初,都曾考虑过国外的设计方案。李先生坐不住了,强烈呼吁,中国人可以自己建大桥!最终获得高层领导的支持。
报国需要本领,“李校长”执着研究、孜孜不倦的故事,早已传为佳话。文革期间,李先生被强制参加工地劳动,他抓紧休息间隙学起意大利文,为的是能直接看懂外文资料;被剥夺进实验室的权利,他就到材料商店、杂货摊上买来赛璐珞片,用缝纫机做试验台,自制模型做实验;80多岁时,他还向年轻教师“求教”,学起了电脑,让自己跟上新技术潮流。
1968年,李先生被以“特务”罪名隔离审查。但他没浪费时间,想到武汉长江大桥通车出现的桁梁桥晃动问题,还是得研究!这是一场精神与毅力的考验、一场记忆与理论功底的考试———没有资料,他凭记忆回忆;没有计算工具和图表,他用笔算自编一本常用数学用表;没有纸张,他用每天报纸的页边和中缝作演算。最紧张时,连手纸都派上了用场。一算三个月,证明大桥稳定没问题。
严格:做不得“思想懒汉”
同济桥梁,以严谨、笃实、追求创新享誉国内外,李国豪是这一学风的开创者。
曾任同济大学副校长的翁智远,上世纪40年代同济土木系学生。他至今清楚记得,时为系主任的李国豪在入学仪式上的讲话:做学问,好比是造桥,桥基不稳,地动山摇。工科学生一定要扎扎实实打好数学、物理、力学等基础,再艰苦也要咬牙挺过来,千万不能做“思想懒汉”。
跟着李先生做研究,没人做得了懒汉。他“严令”研究生和教师,校图书馆所有与桥梁专业有关的书籍和期刊一本不落,全都得看!李先生的两位弟子———项海帆、范立础当年都在老师督促下,做过上千张的读书卡片,成为后来当选院士的“起步之路”。
严,是出于对科学规律的尊重。范立础院士回忆,当李先生得知他一人带五六名博士生时,立即严肃质疑:你有那么多选题让他们做吗?一句话让范院士醍醐灌顶。一个老师的研究面、精力毕竟有限,“李先生的严,严在教育质量上,严在人才含金量上”。现任同济大学桥梁系系主任陈艾荣曾受李先生指导写一篇论文,被要求前后改了十多稿,改进观点、改进论证、甚至连标点符号,老先生都认真圈改,毫不马虎。
无畏:不唯上、不跟风
李先生是无畏的,他追求真理,不唯上、不跟风,这不仅表现在他对研究教学的执著上,更体现在他面对各种风风雨雨时,像一座坚固的大桥,稳守方向不动摇。
早在解放前,他就冒着白色恐怖,为营救被捕学生四处交涉。1956年,李先生光荣入党,他非常珍视党员的身份,学生项海帆与他同日入党,从此被亲切地称为“海帆同志”,直到去世的前几天。学生范立础记得很清楚,当初李先生动员他入党,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漂亮词藻,只一句“人对自己约束多一点没坏处”,成为学生一生的自诫。
坚持真理,李先生的“胆量”有时候着实不小。文革结束,为迅速恢复、提高同济大学的学术研究水平,他不顾很多人的顾虑,对好几位戴过“右派”帽子的中青年学者委以重任,项海帆、范立础院士当时都名列其中。事实证明了李先生的眼光和勇气,“没有李先生的冒险,很可能没有我们今天的成就”。
上世纪80年代初,宝钢初建没多久,为了贯彻国民经济调整方针,有关部门召开现场会,传闻上面基调已定:宝钢要下马。然而,李国豪先生坚持独立判断,作为宝钢顾问委员会首席顾问,他顶住压力,力陈建议“宝钢不能下”,得到中央领导重视和采纳。宝钢人常说,如果没有李先生,很可能就不会有宝钢。
逝者已逝,生者长思。
学生们说,李先生最喜欢一首古老的德国民歌:“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逝往,过来严冬腊月,又是明媚春光……”
送别李先生,再度唱起这首歌。歌声烛影中,大师、大桥、大爱,在人们眼前越来越远,在人们心里越来越近。
2005-3-11 8:07:23 稿件来源:解放日报 本报记者金柯 诸巍